我要你们笑你们就会笑,我说停的时候才会停:《暴力鬼才昆汀‧塔伦提诺》

文|Ian Nathan

译|刘佳澐、汪冠岐、黄知学

  他大笑。「我才不改片名,所以我跟他们说:『这是法国新浪潮黑帮片里的术语,意思就是内贼。在《断了气》(Breathless)和《法外之徒》(Bande à part)里都出现过』。我完全在鬼扯,结果他们还真的信了,因为他们根本没看过那些片。」 

  康妮则说这片名其实有个更普通的由来,那就是她儿子糟到可怕的法文发音。这要追溯到他当录影带店员的时期,每次推荐客人看路易.马卢(Louis Malle)的《童年再见》(Au revoir les enfants)时,他都把片名念得像「Reservoir Dogs」。开拍的几周前,塔伦提诺从犹他州的日舞协会(Sundance Institute)得到了一个宝贵的机会(从数千份申请中选出六名导演)。

  那是为新锐导演设计、具启发性的两周工作坊,他们拍摄预定的片段,并在小组会议中听取资深导演的建议。塔伦提诺用各种连续的镜次试拍了《霸道横行》中几个不同的段落,他那种失序又冗长的风格自然而然地出现了。第一场小组讨论会议上,指导老师就要求他切分场景,这让他很沮丧。但第二场会议就令他十分振奋,老师是英国名导泰瑞.吉连(Terry Gilliam),他命令塔伦提诺要「相信你自己」。在几度充满火花的对谈之後,他们都觉得这是一部非同凡响的作品。

  在一九九一年的闷热夏天中,《霸道横行》在洛杉矶一处充满七○年代感又破旧的地方开拍了。在幕後花絮里,还可以看到劳伦斯.提尼和克里斯.潘为了少流一点汗,开拍前打赤膊的照片。拍摄场地其实是高地公园的一座殡仪馆(可惜毁於一九九四年的洛杉矶地震)。场景里可以看到塑胶布包裹的棺材和一辆车,剧中金先生就坐在这辆车的车顶上,这其实是台灵车。第一场戏是麦德森饰演的维克(金先生),前往乔老大的办公室,并在那里遇见了老朋友好小子艾迪,两个人开始像小孩一样扭打在地。班德意识到他们应该从简单的戏开始拍。保守一点,拍摄过程中边找人资助,这样赞助者就不会感到担心。塔伦提诺甚至开始采用大量仰角镜头、框架取景、镜射,还有三百六十度旋转拍摄来叙事,将仓库里激烈的戏剧化场面与大街上尖锐的动态场面形成鲜明对比。他真的很担心自己会被开除。

  五周後,他完成了第一部电影,一切都不同了。

  在日舞影展初试啼声

  由於现场娱乐公司只负责家用影音发行, 於是日舞影展(Sundance FilmFestival)成了登上大银幕最好的机会。每年一月,独立发行商都会来到白雪霭霭的帕克城观赏小众电影,并希望能签下具有搅动主流市场潜力的片。各家片商通常会有一番疯狂竞价,而来自纽约的米拉麦克斯影业(Miramax)就是其中的顶级掠食者。他们曾炒热史蒂芬.索德柏(Steven Soderbergh)的日舞热门片《性、谎言、录影带》(Sex, Lies, and Videotape),也曾用高明的行销手法,让观众感受到《乱世浮生》(The Crying Game)中性别转换的剧情转折所带来的极大冲击,而将此片推向巨大的成功。掌管米拉麦克斯影业的是温斯坦两兄弟,而哈维.温斯坦(Harvey Weinstein)是其中较有主导权也较刻薄的一个,以霸道的商业手段闻名。在因罪证确凿的丑闻而跌落神坛之前,他是塔伦提诺导演生涯中的另一盏明灯。

  塔伦提诺在他的第一场影展上相当放松,就像拿到迪士尼乐园免费入场券的小孩。他看了好多电影,滔滔不绝地和每个人聊天,彷佛回到录影带资料馆的时光。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个傻笑的呆子和他的疯狂作品。首映之後,《霸道横行》成了全场关注的焦点。片中尖锐的男子气概、街边咆哮,还有让观众愤而离席的割耳朵场景,都打破了保守老派的日舞品味。

  然而,真正让日舞观众震惊的,是《霸道横行》扣人心弦的程度。聒噪琐碎的对白、对传统类型剧情的灵活翻转,还有尖锐又脆弱的表演,以及塔伦提诺毫不掩饰的自我意识与真实混合在一起令人发麻,在这个昏昏欲睡、被雪覆盖的小镇里,从来没有人看过这样的电影。令人扼腕的是,当年观众一致选出亚历山大.洛克威尔(Alexandre Rockwell)的《进退两难》(In the Soup)为一九九二年的最佳影片,不过发行商竞争最激烈的还是《霸道横行》,米拉麦克斯影业立刻出手抢下这部片。

  评论家也就位了。确实有人批评整部片道德沦丧,不过像是《纽约时报》(New York Times)的文森特.坎比(Vincent Canby)等重量级影评,力赞塔伦提诺的作品:「昆汀.塔伦提诺拥有猖狂的想像力,同时也具备能够驾驭创意的力量和才华。」他被视为好莱坞新生代导演的先锋,既有文化意识又狂放不羁,而且充满煽动力。《洛杉矶时报》(Los Angeles Times)的肯尼斯.图兰(Kenneth Turan)认为,《霸道横行》「既是一部电影,也是一张名片,是胆大张扬的初试啼声,向世界昭告他不容小觑的存在。」

  非线性敍事

  看起来塔伦提诺已经完全成形了。不仅是角色和对白,剧情结构也堪称大师级。《霸道横行》的故事基本上是在真实时间大约一小时内发生的(就是在仓库里的时间,幸存的歹徒苦思刚发生了什麽,还有接下来该做什麽,然後起了内哄),然後搭配每个角色的背景故事,包含弗莱迪的卧底训练还有维克刚出狱的情况,片头则用一顿早餐来介绍全体成员出场。电影时间与真实时间混杂在一起:有典型的帮派份子、油嘴滑舌的骗子等的故事,中间则用逼真的闲聊当作过场。塔伦提诺坚信,在主线中间穿插的人物背景故事不算是倒叙。他认为电影的不同段落就像小说的章节一样,每章都有不同的视角。「身为叙事者,我所做的是重新排列章节顺序,成为我要给观众看到的顺序。章节间不一定会连贯。」

  重新安排时序也让他可以玩弄一下观众。一开始被主角们大谈玛丹娜和付小费的规矩,搞得昏昏欲睡,接下来又被提姆.罗斯的哀号吓醒,看见他浑身是血,像只待宰的猪一样躺在汽车後座。这种反差让人完全迷失方向,好像我们一下子晕过去了,一下子又回神了。

  剧本里也丝毫不避讳种族歧视、恐同毁谤、性别歧视和连珠炮似的脏话,这些字眼融汇并自成旋律。塔伦提诺很清楚自己会大受批评,在这个时代,人们因为政治正确而变得胆小如鼠。一次又一次的采访中,他都坚称他是让角色做自己。那群用雷朋武装自己的半调子硬汉,满口洛杉矶街头黑话,融入塔伦提诺的流行文化布道,这些全都是从他庞大的记忆库挖出来的。他是个方法派(Method)剧作家:所有角色的台词都是从他自身像河水一般流淌出来。

  电影中的暴力是脱离现实的

  观众和影评对角色的关注让他非常兴奋。他很想打破好莱坞电影产业那种「墨守成规」的状态。割耳朵的重要场景引来了这麽多的骂名,彻底证明了他有本事让观众随着他起舞。整部片疯狂喷血,把观众全都吓得动弹不得。塔伦提诺作品中搅动神经的刺激感,来自对暴力的期待,观众会不断想像接下来的场面。

  确实,每到真正血腥的画面塔伦提诺就会把镜头转开。本来还要钜细靡遗地拍出割下耳朵的过程,但这一幕已经编排得极具张力,所以也不需要再画蛇添足了。收音机里传来Stealers Wheel乐团的〈与你进退两难〉(Stuck in the Middle with You),麦可.麦德森用他的舞步和近乎亲密的神态(是场绝佳的表演)展现出疯狂金先生的冷血人格,然後抽出靴子里冰冷的小刀,让这一刻的情绪蔓延。

  这场戏大约拍了五小时,为了进入状态,麦德森说服寇克.巴兹(Kirk Baltz)塞进他的後车厢里,然後在附近开车绕一圈,巴兹的角色就是那位名叫马文的警察人质,两人用这种方式培养出受害人与加害人的互动感觉。巴兹可能会後悔答应他,因为麦德森最後在镇上开了整整四十五分钟,还在塔可钟速食店停下来买了杯可乐(那杯可乐後来还激发他即兴演出了漫不经心喝着饮料的桥段),最後才回到困惑的剧组人员面前,把那位已经满身瘀青的同事放出来。塔伦提诺很喜欢他的做法。

  许多观众无法忍受接下来会发生的血腥,於是离席了。而留下来的人,则不知道究竟是该尖叫还是该笑。一如塔伦提诺的设计,我们跟着音乐打起节拍,全都成为了暴力的共犯。

  「我突然出击,」他开心地说。「我要你们笑你们就会笑,我说停的时候才会停。」

  这并非因为是暴力本身,而是风格。

  塔伦提诺自学电影初期,他很喜欢一九四○年代的《高脚七与矮冬瓜》(Abbott and Costello)系列喜剧,两个主角会在片中遇上科学怪人或是木乃伊。「这概念的高明之处在於,把恐怖电影和喜剧融合在一起―两种绝佳滋味加起来,打造出很棒的效果。」简直就像美食街柜台上的广告文案。

  话虽如此,《霸道横行》大获成功之後,批评声浪也随之而来,说他的电影让暴力看起来太有吸引力,他也花了好几个月在应付这些指控。不要把大家的道德困惑都归咎於我,他生气地反驳。在他看来,大银幕上的暴力是非常电影的,是一种完全脱离生活的元素,是他的音乐篇章。

  「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那种墨诠艾佛利电影,」他在日舞的一场映後座谈上对兴奋的观众抱怨道。「暴力是你能在电影里做的最棒的事情之一……」替艺术家戴上手铐,就等於扼杀了艺术。

  如果光是因为电影画面就将全片评为野蛮,那就忽略了橘先生缓慢、艰难而现实的死亡,他腹部中弹随着片中的时间流逝,失血到濒死。每天,剧组都要把提姆.罗斯抬起来,将地板清理乾净,然後隔天早上再重新倒上满满的血。罗斯尖锐而绝望的哀号声穿透这部片的冷血表象,成为了白先生情感危机的焦点。

  所有不堪入耳的脏话、刻意自持的表象,还有令人兴奋的枪响,都在呼应友情的忠诚与背叛这个大主题。在塔伦提诺打造出的骗子犯罪世界里,就连好人都会受到惩罚,这後来也成为他作品的一贯命题。拆解他的创作,我们马上能找到冷漠的亲生父亲、来来去去的继父们,还有和在电影中寻求安慰的孤单独生子等踪影。

  「我为自己拍了这部电影,」他说,「但欢迎所有人都来看。」 

  很明显,塔伦提诺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拍电影。米拉麦克斯影业曾经强烈表达过,说只要他剪掉割耳朵的片段,他们就能做大规模上映。如果他当年没有坚持,往後就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作品了。这一幕确立了他的导演身份。「那一刻,」他承认。「决定了我的职业生涯。」 

  进军坎城和多伦多影展之後,《霸道横行》在美国上映了,票房尚称满意,但并不算是极为卖座。这部片的院线上映时间是一九九二年十月二十三日,票房是两百八十三万两千二十九元美金,表现得还可以,回了本,但也仅此而已。爆红的是塔伦提诺本人,他超快的语速和机灵的应答,还有直言不讳的态度,以及古怪的卡通表情,都迷倒了媒体,而任何得到他认可的都能被归类到「酷」的范畴里,至於他特别注意的,那就是「真他妈的酷」。

  美国发行之後,塔伦提诺踏上一场世界巡回之旅,先是前进欧洲各地影展,然後再去了更远的亚洲。他完全不会累,也停不下来,很兴奋自己有机会能见见世面,可以跟人大谈特谈电影,而且没有人会叫他闭嘴。他的名气直线上升。如果说他冒着过度曝光的风险,粉丝对他性格的崇拜也带来了正面影响。

  在美国以外的地方,《霸道横行》大受欢迎。在法国,这惊世骇俗的新作上映了整整一年,而到了英国,从整场昆汀・塔伦提诺热潮就能看出电影获得多大的好评。後来因为「劣质恐怖录影带」争议(媒体大肆渲染某些暴力作品会引起模仿犯罪),《霸道横行》在英国被禁止发行录影带,同样遭禁的还有哈维.凯托主演的另一部硬汉存在主义电影《坏警官》(Bad Lieutenant)。塔伦提诺激动不已。「消除跟风和崇拜最简单的方式,就是让这东西变得容易取得。」这部片在英国上映的几个月,票房就累积至六百万美金,是美国的两倍之多。

  塔伦提诺回国後,美国也热起来了,录影带资料馆的电话响个不停,许多想当导演的都来电希望合作。塔伦提诺俨然成为商业主流外的摇滚明星。《霸道横行》卖出了九十万支录影带,这是个史无前例的销售量,是预期销售数字的三倍。

  电影热潮几乎落幕前发生了另一场小骚动,英国的《帝国》(Empire)电影杂志发现《霸道横行》和香港导演林岭东的警匪片《龙虎风云》有许多相似之处。那部片同样讲述了一位警察在珠宝抢案中卧底的故事(这样的话也可以说,《霸道横行》引用了库柏力克(Stanley Kubrick)的《杀戮》(The Killing),在这部抢劫赛马场的黑色电影中,犯罪同夥也陷入了内哄)。他算是犯了抄袭大罪吗?塔伦提诺的回应,就是把那篇文章印成一件T恤。正如他毫不掩饰对《帝国》说的:「我偷了世界上的每一部电影。」

(本文为《暴力鬼才昆汀・塔伦提诺》部分书摘)

 

书籍资讯

书名:《暴力鬼才昆汀・塔伦提诺:录影带店员逆袭成名导的神话,用血腥与黑色幽默浇注的经典故事》 Quentin Tarantino: The iconic filmmaker and his work

作者:Ian Nathan

出版:漫游者文化

日期:202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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